张之洞与胡适之父胡传的海南之行

2023-03-22 19:24:04来源：南方周末

胡适之父胡传。（资料图/图）

1887年底，胡适之父胡传受命考察海南黎峒，张之洞拟让他当琼军营务处总办，胡传最后因感染“瘴气”返回广州。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张之洞档案中，保存了张之洞与胡传、海南地方官的往来电报，可补胡传海南日记与胡适回忆之不足。

(资料图片)

胡传（1841-1895），字守珊，号铁花，安徽绩溪上庄人，出身于茶叶商人家庭，曾入读上海龙门书院，此时家道中落，屡试不第，不得不赴边疆寻出路。他一生结识三大名士张佩纶、吴大澂、张之洞，先后奔赴吉林、海南、台湾，最后升至台东直隶州知州，1895年在抗日保台运动中去世。

1881年，茶叶店生意惨淡，胡传措资北上，凭张爱玲祖父张佩纶一封推荐信，远赴宁古塔找吴大澂谋事。时吴大澂以太常寺卿督办东北边防，极赏识之，曾派他署五常同知，1886年丁母忧回籍，次年吴大澂升任广东巡抚，胡传也到广州投靠。1887年底胡传的海南之行，是受两广总督张之洞委派考察黎区。

《胡适口述自传》谈到：“一八八六年先祖母逝世，父亲返里奔丧。翌年又转广州依广东巡抚吴大澂。吴派他去海南岛视察，并报告全岛土著情况，作可能开发的筹划。父亲于此行的详细日记，后来曾发表于《禹贡》半月刊。一八八八年，黄河在郑州一带决口，吴大澂自粤奉调河道总督；设督署于郑州，监督堤工。父亲乃随吴去郑州。”胡适的回忆总体准确，胡传《游历琼州黎峒行程日记》，刊于1934年9月《禹贡》半月刊第二卷第一期。

1890年，胡传入都引见，谒张佩纶，胡适引张氏日记称，胡传“言尝赴琼崖，极言冯萃庭办黎匪之浮夸无实，及徐赓陛之狠戾好杀。”冯子材号萃庭（萃亭），其军队称为“萃军”。安徽版《胡适全集》认作“冯华庭”，一字之差，谬以千里。冯子材只是对外战争的勇将，张之洞让他到海南“剿黎”本不合适。徐赓陛被称为晚清第一酷吏，署南海知县时摧残了刚刚起步的机器缫丝业，“狠戾好杀”，张之洞在海南“剿黎”时重加启用，任琼军营务处总办。

中法战争引起张之洞对海南的重视，担心法军从越南出发侵琼。1874年台湾发生“牡丹社”事件后，清廷特别害怕边疆少数民族与外国人接触。由台湾的“生番”联想到海南的“生黎”，张之洞寝食难安。中法战争一结束，张之洞即调冯子材“萃军”到海南“剿黎”。“剿黎”决策事后证明是个悲剧。刚刚大胜法军的“萃军”在海南损失惨重。胡传在日记中写道：“此次用兵，东西二路杀贼不过三百余名，而我军官弁、勇丁瘴故者至三千余人之多，可叹也矣。”张之洞海南“剿黎”，可谓杀“敌”一千，自伤一万，何况黎人并非敌人。

“剿”既不行，唯有“抚”才是正路，张之洞由此拟定了抚黎、开山的计划，雷琼道朱采为计划的主要执行者。雷琼道为分巡雷州、琼州一带的道台，管辖各知府及驻军。官府需要摸清黎峒具体情况，但官员都害怕“瘴气”，不敢深入黎区。胡传自告奋勇，于1887年12月5日，自琼州府城（今海口）出发，“穿越黎心”，考察黎峒实况，1888年1月5日结束，行程详见《游历琼州黎峒行程日记》，因感染“瘴气”病倒，后半程未能按计划完成。

当日海南黎区所谓“瘴气”，并非空气、水、食物有问题，而是热带恶性传染病，以疟疾为主。胡传抵达黎汉“边界”时，询问久居那大的低级官员洪范卿为何“不犯瘴”。洪氏对“瘴气”的认识比较客观，他说他每天都喝当地的水、吃本地食物，一直没有出事，同事感染“瘴气”在各个季节都有，怀疑主流社会对“瘴气”的认识有问题。一些海南官员已知金鸡纳霜（奎宁）可治疟疾，但没有大力推广，也不懂采取隔离措施，导致因疟疾而死的人数极多。

胡传发给张之洞的电报。（资料图/图）

12月26日，胡传发电报给张之洞禀报安全抵达三亚：“传由南丰直穿黎心，已达崖州。查红毛以北皆崇山峻谷，西折至凡阳稍开展，均少平荒，亦无大林；南折至乐安百余里，土地辟，田野治，岁丰，谷贱甚。黎山内弱，山外多反侧，宜防。此禀。”张之洞曾设想在黎区大规模开垦伐木，胡传发现这个设想不切合实际，黎区并无大面积平地，也缺少大型木材。

胡传原计划再次入山，从东路返回海口，12月31日行抵陵水开始发热，一开始认为只是感冒，坚持不服药，病好之后仍去保亭。1月5日，经地方官延医诊治，认为乃是疟疾，服药后发热已退，但痔疮复发，不能坐轿，地方官阻止他再次入山。

1月17日，张之洞来电询问病况，希望胡传留在海南任职：“清恙全愈否？甚以该令为念。如体已健，能服水土，即留琼办事亦甚佳，可自酌。”雷琼道朱采对胡传的能力与人品评价甚高，拟留他担任琼军营务处总办，取代酷吏徐赓陛。2月1日，张之洞批准朱采的请求：“胡令传办琼军营务极好，即照派该令。”胡传不得已，请吴大澂转达辞意：“传病渐愈，道宪委以营务，自顾体不耐瘴，实难胜任，不得不辞。”随后，胡传经海口回到广州调治。2月29日，朱采仍发电张之洞：“胡令传病已愈，坚请回省，职道留之不得。查该令坚卓切实，实力、识力皆胜，于琼郡营务、善后大有裨益，敬求宪台仍留该令回琼，俾职道襄助有人，不胜企盼。”此后，胡传应通过吴大澂再次推辞，但不见文字记录。

1888年，军机大臣李鸿藻治理黄河郑州段决口失败，朝廷调吴大澂往郑州治河，胡传随同前往，岭南之行至此结束。1891年，胡传被台湾巡抚邵友濂奏调赴台，终于台东直隶州任上。他深入海南黎区的经历对这个任命不无影响，这个新成立的直隶州正是“番人”（少数民族）聚居区。

光绪年间徽商衰落，“小镇做题家”胡传深知内地官场“内卷”严重，只有走向边疆才是出路。他先是远赴东北严寒之地寻找机会，继而受命入海南，因感染“瘴气”不得不离开，最后在台湾找到归宿。胡传一生均与边疆治理有关。边缘知识分子热爱“筹边”，首先是为自己寻出路，不必用动辄用宏大叙事加以拔高。